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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统与人:“7.23”事故的救援与善后

        为什么早早就宣布现场没有了生命迹象?为什么不能进行更长时间的现场清理与搜救?为什么要着急挖坑与拆解车体?更不可思议的是,在发现小伊伊一个多小时后,桥上的16号车厢也被吊了下来,7月24日晚19点铁道部宣布已经具备了通车条件,此时公布的死亡人数仍是35人。可是,后来又在清理现场的过程中发现了4具遗体,死亡人数上升为39人。

  他们都是第一次坐动车。24岁的苏忠普在杭州做大米批发生意,7月23日下午,登上了从杭州开往福州南的D3115次列车16号车厢,同行的还有舅舅金显眼和9岁的小表弟金扬钟。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出远门旅行。

  躺在温州第二人民医院的病床上,苏忠普向本刊记者回忆这次旅程,只剩劫后余生人世无常的感慨。那天晚上,面对被行李架、座椅、车体死死压在一起的舅舅,他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垂下头,没了气息。

  最初赶来的村民和路过的行人,面对这事故,是茫然无措。当时被困在D301次动车2号车厢里的福建人林克波告诉本刊记者,在撞击刹那间不知道了翻滚了多少圈,才重重地摔到地上。他回忆,自己慢慢坐起来,见到有手电筒光在窗外晃动,听到敲击声,那是外面的人用砖头、石头和铁锤敲击车窗玻璃,可是,一次次砸下去,除了渐渐显露的裂痕,就是无法打碎那扇窗户。

  这也是林克波第一次坐动车,从镇江上车,终点是福州。他是一名驾校教练,这次去镇江,是参加那里的残疾人申领驾照培训课程。本来计划自己开车,可老板怕他们路上太累,就买了动车票。跟他同行的同事陈云英坐在隔壁一格包厢里,不幸遇难。

  破解救援无门

  温州消防支队特勤大队是最早到达事故现场的一支专业救援队,因为去年挂牌成为温州市综合应急救援支队直属大队,他们拥有当地最好的救援工具和人员。“可是,这次救援,在技术上遇到的困难前所未有。”旺晓伟向本刊记者坦言。消防战士抡起消防斧砸玻璃窗的时候,旺晓伟说他心里咯噔一下——玻璃不仅没碎,反而把斧子弹了回来。再砸几锤,也只是露出裂缝,窗依然纹丝不动。平时的车祸救援中,能轻松砍断一条小拇指粗钢筋的消防斧,却砸不烂动车的窗玻璃,这让在场的人傻了眼。砸中间,还是砸四角,他们没有经验,也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。后来,有战士砸向四角,发现更有效果;再后来,又摸索出用气动切割刀效果也不错。同样,最早赶到的上海铁路局宁波工务段的工人们,用来破窗的工具也是8磅重的大铁锤。一位在动车上工作的维修机师告诉我们,宣传画里常见的那把小小的破窗逃生锤,每节车厢也只有两个用做紧急逃生出口的窗户才可以砸开。

  让这些专业救援人员吃惊的还不仅是玻璃,旺晓伟感叹,动车的车体材料也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。那些切割汽车铁皮轻而易举的电动切割器、无齿锯,一开动立刻打滑,根本进不去。他们尝试着用氧焊切割机直接切割车体,但用尽了一罐半的乙炔、耗费了两个多小时,也只能在车体上切出一块1平方米大小的窟窿——传统的专业救援,在集合了多种高科技的动车面前,变得苍白无力。

  面对“又大又硬,毫无经验与知识”的动车车厢,他们束手无策。“能进去的地方都进去了,能砸的玻璃也都砸碎了,但仍然有一些死角,根本没办法。”尤其是被D301次5号车厢压在下面的D3115的16号车厢,被层层钢铁包围着。旺晓伟无奈地告诉我们,传统的音频生命探测仪只能在非常安静的环境下才有效,当时根本用不上。视频生命探测仪需要依靠一根70厘米长的软管探进去捕捉图像,可一旦碰到阻挡物又失去了效用。

  直到现在,旺晓伟说他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动车车体的材料和特性,只有靠着从网上搜集的一点信息得知,动车车体是一种高硬度的铝合金,他拿出被切割的车体断面照片给本刊记者展示,双层铝合金车体中间,不仅填充了将近10厘米厚的保温降噪材料,还有一个个工字形钢架连接着。为了总结这次动车救援的教训,7月25日,消防专业人员来到温州西站,对已经运过来的动车车体进行了切割试验,发现用空气等离子切割机效果要好些。他们在总结报告里坦言:“在此次破拆攻坚处置中,遇到对动车车箱体使用材料、技术标准、内部结构不清,造成攻坚破拆难等问题。”

  相对于这一次救援过程所引起的争议,庞大的铁路系统对安全意识与救援技术的轻视,更值得深思。不要说从没接触过动车救援的消防人员,即便是动车的制造方,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破解车体这样的问题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动车制造工程师告诉本刊记者:“由于材料的特性与焊接方式的现代化,时速250公里以上的高速列车必须采用铝合金材质。这次事故前车就是不锈钢材,后车是铝型材。在重量上,铝型材是铁皮列车的一半,但整体承载结构、硬度、载重和强度,却要比铁更好。”

  只是,他们对更快、更轻、更结实的追求,却压根儿就没想到有一天也可能成为生命的杀手。“铁道部针对动车的安全测试只是在性能调试上,在动车设计上安装‘吸能’装置,是为了缓解冲撞力,但速度太快,也是收效甚微。”至于,动车破拆这种救援技术,他坦言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归哪个部门负责研究。

  于是,在这次救援过程中,没有一个铁路专业人员告诉施救人员该怎么做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防人员告诉本刊记者,7月24日凌晨3点左右,在对车体进行了6轮人工搜救之后,他们的确已经找不到生命迹象了。桥上束手无策的救援人员,只能等待大型机械设备的到来,他们不知道,这时候,就在16号车厢尾部那一堆被严重挤压的钢铁里,还有一个正在挣扎的小生命——小伊伊。

  救人与通车

  按照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的说法,就在小伊伊被发现1个多小时后,7月24日19点,事发的甬温线就已经具备了通车条件。参与抢通的宁波工务段一位领导告诉本刊记者,1000多名铁路工人,在短短22小时内就修复了200米长的路段,更换了180多根枕木。只是,在失去双亲、面临截肢危险的小伊伊面前,这样的效率却在人们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。

  参与救援的武警人士告诉本刊记者,按照属地为主的原则,当天夜里,在铁道部和浙江省的领导到达之前,最初的救援由温州市牵头进行。24日凌晨4点左右,武警官兵开始撤离搜救现场,全部任务转为警戒。现在,我们已经很难追究,在回答铁道部领导询问时,到底是谁说出了“已经没有生命迹象”,但事实就是,由此开始,救援重心就由人员搜救转向了线路抢通。

  与地方政府同时启动的另一套救援系统就是铁路的抢通大军。上海铁路局宁波工务段副段长洪淳敏21点40分到达现场,22点10分,正在宁波的中铁二十四局总经理助理陆喜钢也接到了命令,组织16台机械设备和200多名职工赶往事发地。同时接到命令的还有中铁三局、中铁十三局等附近的铁路施工单位。很快,从各地赶来的铁路工人就超过了1000人。“险情就是命令,铁路建设单位都是脱胎于铁道兵的国企,就近支援是基本原则。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铁建系统一位领导这样告诉本刊记者,由于铁路系统长期实行半军事化管理,一旦遇到重大险情,施工单位的大型机械就成了主要救援力量。

  参与救援的武警和消防人士都在采访中告诉本刊记者,他们在现场看到有很多带有“铁路救援”标志的人员,但他们并无人员搜救的基本装备。国务院应急专家组专家刘铁民也告诉本刊记者,铁路系统也有自己专门的救援力量,铁道部有专门的安全监察司,有自己的应急指挥中心和专业抢险队,硬件的基础设施并不差。以前每个铁路分局还有专门的救援列车,除了列车脱轨后的起复设备,供替换的车厢和吊车外,还配备了专业的救援人员,他们每天24小时待命,常年吃住都在车上,一旦发生险情就立即可前往。可是,我们却无奈地发现,这些专业救援力量,基本都是围绕线路抢通建立的,在等待吊车进场的大半天时间里,他们都只能站在桥边张望着四周的凌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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