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散文:小钢板尺
我手中有把小钢板尺,是师傅送给我的。
那把尺,极为特殊,又窄又薄,连刻度都有重刻的痕迹。我曾问过师傅,为何不领把新的,他眯缝着眼睛,憨憨地笑着,好像说,这尺还能用呢。师傅这把尺不知用了多少年,别人的尺不知换过多少把呢。按尺的辈份,他这把尺,当属是“祖师爷”了。素常,师傅很大方,啥得豁出来了,唯独他那把尺,一般不往外借。记得我刚认识他时,见他戴着一副老花镜,正用小钢板尺校尺寸呢,不知是刻度不清,还是他眼花,校了一遍又一遍,赫,那股认真劲,简直无法形容。待他校完了尺寸,随手又将小钢板尺揣进上衣兜里。他抬头看看我,似乎很得意。我心里嘀咕:一把旧钢板尺,还值得那样。一把新的,都值不了几个钱。若是我,不知换了几把呢!
这天下午,我去了师傅的“万宝库”。“万宝库”坐落在厂房外面,半间房子大小,是用废铁管焊接而成,四周是厚薄不一锈迹斑斑的铁板,库棚上盖。我进去一看,嗬,琳琅满目,大到备件,小到眼圈,分名别类,应有尽有。并用红油漆,标上规格、尺寸。这些“宝贝”都是他捡来的。我对此不屑一顾。心里说,师傅呀师傅,真有你的,何必这么抠索,库房里有的是配件,干嘛像乞丐似的。他看出我的心思,冲我憨憨一笑。这天周末,到了下班时间,有的洗手,有的换衣服。唯独不见师傅。我到车间转了一圈,没见到他的踪影,到哪里去了?我忽然想起来了,准是去了他的“万宝库”,果真如此。见他躬着腰,撅着腚,在寻觅着什么。“师傅,你在找啥呀?”我问。
他没吭声,继续在废旧零部件堆中翻找着什么,累得满头是汗。过了一会儿,他皱脸扯开了,露出了笑容。他用袄袖擦了擦那把小钢板尺,我立马明白了,原来他把尺丢到了这里。我很想说,师傅,何必那样,不就是一把小钢板尺吗?
师傅是大修班班长,专门修理矿用电瓶车。其中有台车,差不离所有的零件都是后换的,面目全非了。他在换轴承时,发现有一颗滚珠坏了,师傅对大个儿师傅说:“快把那颗珠子换了吧。”大个子师傅很为难地说:“找遍仓库所有的轴承,都没这种型号的。”大个儿子师傅打了“唉”声,很显然,只好将就。师傅没吱声,扭头走了,没过一颗烟工夫,他手里攥着颗滚珠喜颠颠地回来了。大个儿子将那颗滚珠换上,严实可缝。
我看了师傅一眼,很想说,你是孙悟空咋的,真会变戏法呀!原来,那颗滚珠是从他的“万宝库”觅来的。其实,何止是一颗滚珠,还有其它零部件,我不知去过了多少次,找到我所需要的零部件。
师傅到了退休年龄,我们真舍不得他离开钳工班。
临交接手续时,他把“万宝库”钥匙交给了我。这还不算,还从兜里掏出那把又窄又薄的钢板尺,他郑重地对我说:“没啥东西送给你,仅是一把旧尺,留作纪念吧!”我接过这把尺,看了又看,突然眼睛一亮,尺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,一个是师傅的,另个人是谁呢?师傅看出我的心思,笑笑说,那个人是我的师傅。啊,你的师傅?这把尺到底有多大年龄?师傅没吱声,他冲着我笑了笑。我像他那样,将尺装在上衣兜里,并系上钮扣。
岁月晃白了我的头发,连我都退休了。但我在想,师傅那把又窄又薄的钢板尺并没有退休,它时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,仍然闪烁着夺目的光芒。
我喜欢它,但也非常珍爱它。它早已融入我的生命里,一把很普通很普通的旧钢板尺!